前唯物唯心主义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简略的谈了谈笛卡尔的哲学思想,并对其利弊进行了分析,但是仍然有很多读者云里雾里,搞不清楚,弄不明白。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真正的哲学与我们一般的认知的教科书的哲学存在较大差别。教科书哲学,即特指我们在高中学习的政治必修四和高中学习的马工程教材《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内容。我遇到的几乎每一个哲学史的讲师,在上第一门哲学课时,都会告诉我们遗忘高中教科书的哲学教诲。看来,高中教科书的哲学内容并不被哲学界普遍接受。
但是具体是哪里不能被接受?为了解答这个问题,本系列就应运而生,名曰:教科书哲学批判系列。在这个系列中,我将沿着两条线索来展开我的叙述:1. 哲学史;2. 教科书哲学的编排顺序。一方面,通过哲学史,帮助读者理清哲学的发展脉络,通过对于发展脉络的认识,从而对于教科书的片面进行相应批判。
哲学的起源
既然以哲学史为线索叙述,那么一个不可被绕过的哲学家就是“哲学之父”——泰勒斯。虽然泰勒斯的大部分资料,已经随着战乱,时间,消逝在历史长河中。但是有这么一句话,我们或多或少都听过:“水是万物的始基”。处在当今时代的我们一定会觉得这种思想十分的荒谬。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想,我们只能通过亚里士多德的口中得知:“如一切种子皆滋生于润湿,一切事物皆营养于润湿,而水实为润湿之源。”[1] 从现代的视角看,这确实很荒谬,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其在哲学史上的意义。
泰勒斯之前,对于世界的解释,对于人的来历已经有了很多种解释,但是往往诉诸于神话与原始宗教。一个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赫西俄德的《神谱》,其中诉诸想象和神话解释了宇宙万物的起源发展。不过,历史性的思维告诉我们,虽然神化的倾向有时代局限性,但是其价值却存在。如果我们有机会阅读古希腊神学有关的内容,我们就会发现,思维已经暗藏在对于神的关系和结构的描述中了, 一种理论的倾向正在悄然形成。
直到泰勒斯的出现,提出了“水是本源”的思想,才让思维脱离了想象,获得了自由。泰勒斯第一次与超自然物,想象物,神划清界限,用水这个可被我们感知的自然物来解释自然。对于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的评价是很高的:
希腊人曾把太阳、山岳、河流等等看成独立的权威,当作神灵崇拜,凭着想象把它们提高到能够活动、运动,具有意识意志。无限地、普遍地予以生命和形象,却并无单纯的统一性。有了那个命题,这种狂放的、无限纷纭的荷马式幻想便安定了,——无限多的原则彼此之间的这种冲突,这一切认定某一特殊对象为自为地存在的真实性、为独立自为高于其他一切力量的种种观念,都取消了。因此确定了只有一个“普遍”,亦即普遍的自在自为的存在体,——这是单纯的没有幻想的直观,亦即洞见到只有“一”的那种思想。
黑格尔上述旨在强调泰勒斯从古代神谱学汲取了那找寻根本的精神,同时更为重要的是第一次用某个真实的特殊的对象来充当这个根本。泰勒斯也因具有了这种思想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哲学之父”。
这种以自然界的某一个特定感性物为世界的统一来源的学说就是“世界本源说”。在高中哲学必修四中,这种学说叫做“古代朴素唯物主义”。[2]
但是这种学说还有一个致命的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是水是什么?水的来源是什么?那个作为世界本源的感性存在物的来源是什么?
我们会发现这种问题是无止尽的。例如,现在的我们可能会回答道:“水是水分子构成的。”那么问题同样没有结束,水分子的来源是什么?原子。那么,原子的来源是什么?这个问题无穷无尽,也就说把感性存在物作为第一因的尝试注定是失败的。
第二个致命的问题是,对于水,明显有两种水,一种是作为可以被我们感官所感知到的水,一个是作为概念的水。如果用唯物主义的语言表述就是一个是特殊的感性物,一个抽象的物。其不像唯物主义,用物质这个范畴来展开思辨,而是对一个可以被我们感知的特殊的物展开,这是一个缺点。因为,特殊的物总是变化的,我们怎么可以拿一个变化的事物当做本质呢?故而黑格尔说:“作为真实原则的东西,决不能有片面的、特殊的形式。”[3]
后面也有许多哲学家试图找到其他物质试图克服这些缺点(例如,阿那克西曼德的“无限”,阿那克西美尼的“气”,赫拉克利特的“火”,毕达哥拉斯的“数”),但都失败了。
超越具体感性物的尝试
要想越过这种“第一因”的牢笼,继续探寻万物的根本就不能用特殊的感性物,即不能在我们可感知的感性世界中寻找这个因,必须超越感性世界,同时必须是不变的。要想这个原因是没有前因的,即不作为其他事物的结果,那么就要求这个因是自因,也就是说这个因必须同时是自身存在的原因。
这可能很抽象,反直觉。一个事物(因)如何可能因为自己而存在呢?一个超越感性的事物如何被我们找到(存在被确立)?
我们还是用水来举例子,考虑这样小溪和溪流的因果关系。我们本身并不能直接感知到小溪本身,要想确认小溪的存在,必须首先感受到溪流,也就是说需要溪流刺激我们的感官。只有当我们感知到了溪流的带给我们的各种感性特质,例如流动性,冰凉的感觉,小溪的存在才能被我们确立。小溪是感性的吗?不是。感性的是溪流(各种感性杂多的综合体),小溪是我们人行的规定,小溪虽然没有脱离感性特征,但是其超越了感性世界,成为一个概念,这个超越感性的概念是感性物小溪的原因。
倘若,我们拿小溪作为根源,能找到一个超越感性的事物,那么我们就具备够到毕达哥拉斯境界的能力了。毕达哥拉斯由于其数学习惯,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数”,但我们需要注意,那时候的数,并不是我们现在数学中的“数”,而是带有物理意义的“数”。他将数看成点,由点形成线,由线及面,由面到体,从而派生万物。以数与数的关系,来说明事物的性质和价值。我们暂且不评价日后第一次数学危机(无理数危机)对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毁灭性打击,就考虑一个问题:
数的概念来源于哪里?来源于面对具体感性物的时候。例如,孩童时期我们可能是靠数手指来计数,但是手指的感性特征并不足以让我们开始数数的过程。要想进入数数这个过程,要想将具体的感性物代入时间,也就是感受到了自己在数数,而不是感受手指的感性杂多,就必定有一个比数更为根本的东西,能作为数的因的东西(来做规定,即行规定)。这也是为什么数虽不是感性的东西,但也未曾达到思想对自己本身的自觉(即纯粹思维)。[4] 数是不是自因。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评价道:“数不是感性的东西,也不是纯粹的思想——而是一种非感性的感性事物。” [5] 数对基本的感性事物做出了一个抽象,接近了思维。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在于这个行规定的过程如何可能。我们是如何超越我们的感官的?当我们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能够超越感官的根源就存在了。当我们说出小溪的时候,必然有一个比小溪更为根本的东西,行“是小溪”的判断。于是,主要任务就变为了去寻找这个更加根本的东西。
这时,赫拉克利特重新站了出来,只不过这次他带来的不是无限变化的“火”,而是逻各斯(logos,话语,语辞)。他认为逻各斯是人的灵魂所固有的,是万物所共同遵循的尺度。火虽然不停的涌动,但是这个涌动是有尺度的,这个尺度的来源就是逻各斯,万物的变化遵循这个逻各斯,而逻各斯来源于语言。也就是说,那个行规定者,那个更加根本的东西(其实是思维),其实暗藏在语言中,这是毕达哥拉斯所不能达到的。
在有了赫拉克利特和毕达哥拉斯的主要奠基后,本体论的开创也就积累了其大部分条件,在这种状态下,巴门尼德出现了。
本体论的开创
巴门尼德明确指出,那个在语言中的,更为根本的,行规定的事物其实是纯粹思维。明确区分了“感性事物”与“思维”,并且将思维视为更根本的东西。所谓感性事物,就是我们通过五官,眼耳鼻舌身感受到的外部世界或者自身的感性杂多,例如,水的冷热,流动、太阳发出的光照等主观感受。这些主观感受是时刻变化的,我们不可能言说一个时刻变化的事物。
比如赫拉克利特的一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句话中言说的河流是河流的感性特征。我们不能把真理放到这些易逝的特征上,否则真理将永无定所,语言将不存在。例如,此时此刻我们直观到了一条黄河,但是下一个时刻,由于具体的感性的黄河的状态发生了变化,有可能是河床的泥沙被冲走了一点,所以我们就不能叫它“黄河”,而应该叫它“黄河 1”,只要一直在变化,我们黄河的名字就永远得不到确定。既然得不到确定,那么我们就不能谈论黄河的存在本身。
但是事实并不如此,无论黄河起源于哪条溪流,无论黄河历史上经历过多少次改道,无论修起多高的堤坝,黄河仍然是黄河,永远是作为一个存在者而存在的。
受到赫拉克利特逻各斯的启发,巴门尼德把存在者存在的根据放眼语言,着手于定义句中的系词 estin (英语叫 to be,汉语叫是)。为了将这件事讲的更明白一点,我们借用英语的语法来说明。倘若我们说“黄河 is 流动的”,那么这个 is 是等于号吗?不是的。黄河不可能等于一个感性特征——流动的。倘若说,“黄河 is 黄的”,显然黄河也不等于黄的。将这些句子抽象出来,可得这个语法结构:“sth is a, b,..., n”。
a,b,c 等称为 sth 的感性特征,是我们可以通过感官所感受的感性杂多。而这个 sth 则指代存在者。关键就在于这个 is (to be)的用法。既然 is 不是等于,那么 is 就只能是一个动作,一个行判断的动作(to be)。是 is 统一了 a,b,c 这些感性杂多,使其归属于 sth。
所以,一切都明了了。原来万物的根源在于这个 is。是 is 这个动作,使得这个世界的存在成为可能。现在,to be 这个系词就被看为了纯粹的客观思维,即第一个行规定者:存在(to be),名词形式为 being,负数形式为 beings。
所以,“能被思维者和能存在者同一的。”这个命题就变得很好理解。一旦感性事物经过思维的规定,那么 sth 这个存在者便同时成立了。当我们的思维把握了溪流的流动性,那么小溪这个存在者就成立了。小溪将不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性杂多的综合体,而是存在着的存在者。这个命题就是政治教科书上的第二个哲学基本问题:“思维和存在有没有同一性的问题”。[6]
由此,巴门尼德开创了研究万物(现在应该称为存在者)的存在的基本方法,这个方法就是通过研究客观思维找出存在者的前因。从而,开创了西方的本体论(是论,存在论),确立了第一个范畴(第一个语言得以成立的范畴)——存在。
揭示了客观思维是事物的本质,并没有完成问题的解答,因为紧接着的便是讨论这个客观思维究竟是什么东西?由此,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长久的争论的根源便诞生了。